父亲的角色绝不是第二个母亲。
在双亲的家庭里,父亲的角色,最重要的影响不是被要求进行直接的教养,而是一个存在,一个坚强的存在,最好更是一个接纳子女的存在。不够坚强的存在,也就容易成为缺席的父亲,这在父亲的影响力中讨论最多。父亲对子女的接纳或是排斥,几乎是所有文学或流行歌曲中父亲形象的重点;也是新好男人和旧的爸爸最大的差异-前者积极接纳,后者是百分之百被动。
然而,爸爸如何进行自己的亲职,如何面对小孩子每天生活中的食衣住行,如何在这一切活动中和孩子成功地互动呢?爸爸的亲职,跟妈妈的亲职,又有怎样的不同呢?
这在亲职研究上并没有太多的讨论。经常,爸爸在亲职上除了是妈妈的助手、后援、和担任纪律的最后防线外,除了对爸爸的亲职有态度上的提醒外,几乎没有太多的讨论。
然而,不论亲职如何,爸爸在孩子的生命中还有另一个角色:像一座山的存在。孩子虽然只是远远看到他的身影,然而其中产生的意义却是复杂的。
改变的力量来自那里?
任何和青少年一起工作的人,不论是学校老师、社会工作者、少年观护人、或是我们这样心理治疗或心理咨询的人,大概都会同意:行为偏差的青少年或年轻人,是最难辅导的对象之一。
朋友寄来关于台东的一则传奇,关于一座“孩子的书屋”的故事。
这样一座不惹眼的“孩子的书屋”,里头有一群被视为无药可救的行为偏差少年,在一位也曾是浪迹江湖之迌人的陈爸(陈俊朗),再加上来自三教九流的几位所谓的老师带领下,居然开始脱离原先的或是浑浑噩噩或是愤世嫉俗的生命状态,开始有了他们人生的追求,有了他们的自我肯定。
他们追求的不是孩子是否回到学校,是否考上大学;他们也不是要教小孩成为世界第一的面包师傅。他们只是希望孩子们,有一天,每一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路。
当然,这些发生在真实的世界里的故事,孩子的改变永远不会像好莱坞电影一样:只要让孩子能够一次心动,一切就能改变。真实的世界里,孩子们在有了逐渐一点一滴累积的同理心而能替别人设想时,同时还是忍不住因为自我保护的反应而回到冷血的防御状态;在有了自我期许的未来想象时,也还持续怀疑着这个曾经抛弃他们的世界。
关于这一点,陈爸和几个老师都清楚的。他们知道这些孩子身上的伤疤,不是一年半载,也不是三年五年就可以改变的。甚至,有些伤疤是砍着心头上的,一辈子都是存在于那里,像活火山一样,随时还是可能再次爆发;现在做的一切,只是让启动的挫折阈值拉高,发生的机会尽可能地再小一点。
从开始到现在,这十三年来,陈爸经营了这个称为“孩子的书屋”的地方,在几乎只有亲友和少数民众的支持下,已经有六百多个青少年和少年曾经进出这里。大部分的他们,是被家庭和社会遗弃的,或者说,是家庭被社会遗弃时,他们也同时被遗弃了。
这些让学校头痛的“不良少年”,心理谘商或心理治疗的教科书里认为最困难的“偏差行为”或“低动机”个案,同时也是司法系统最无力承受的对象,却是在遇到这位半路出家的发起人所带领的大部分来自中下阶层的杂牌军老师们,在他们的一起打拚下,才开始动起来。
于是,在这些被贴上“无可救药”的孩子身上,被父母师长和专家学者觉得几乎不可能的改变,却是不知不觉地发生了。
父亲在孩子发展过程所扮演的角色
陈爸和他的伙伴也好,或是路边的过客无言的援助也好,都不知不觉地,在某一程度上,成为孩子生命中替代的父亲。
父亲的形象,是一种十分饶富趣味的存在。父爱如山,山,是一种有距离的稳定存在,只要他坚定地存在,就对小孩子的成长都是提供了十足的安全感。在孩子的成长过程,父亲不需要像母亲一样地动手动口的,他只要安定地存在。这样的存在,可能一直没有改变;然而,在孩子的眼中,随着成长而有不同的意义。
研究父职的心理学家麦可‧兰波(Micheal L.Lamb),他提出父职角色在孩子不同成长阶段的不同角色:
零到五岁幼年期,父亲是不可或缺的第三者:孩子从依赖母亲到开始往外探索,心理上需要离开母亲而追求独立个体感时,父亲成为他“安全的第三者”,让他可以没有罪恶感地离开。
六到十二岁学龄期,父亲是具权威象征的角色典范。这阶段的孩子正是学龄期,开始学习从他律转自律。而父亲则应该善用自己的权威感,来为家庭建立规范,并且以身作则来发挥影响力,孩子也可以在自我的内在建立道德心。这也就是在这个阶段时,为什么妈妈管不了小孩时,会说:“等你爸爸回来,你就知道。”
十三到十八岁的青春期,父亲成了儿子的竞争对手,女儿的第一次异性关系。女儿喜欢跟父亲亲近,儿子则是较接近母亲。然而,这阶段的男孩,需要父亲在身边成为性别认同的楷模,却又忍不住在认同之后进而竞争,发展出如同父亲的男子气概。而女儿则是在与父亲的互动中,形成往后与异性相处的模式。
十九岁以后,父亲在子女生命中扮演的是精神导师。子女成年以后,不论是职业选择或生涯规划,父亲都愿意给予建议,并且加以鼓励,在亚洲社会甚至还会在资金或社会关系上给予进一步的支持。
根据兰波在他编辑的《父亲在孩子发展中的角色》一书绪论中所提出的理论,这每个阶段的父亲,都是一种存在,只是孩子的解读不同罢了。
在孩子的发展过程中,父亲尽管“做”的较少或较容易,但在意义上,父亲的重要性不见得逊于母亲——至少在现代的资本主义社会里是如此。因为父亲对孩子发展意义,同样十分重大;对孩子的发展同样有深邃的影响,那他可能带来的伤害程度也就毫不逊色,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父母如何修补自己造成的伤害?
2013年6月,我应邀在《心理月刊》担任回答读者来函的心理专家,其中有一封就是谈到父亲的角色。
“你好,今年我42岁,有一个12岁的儿子。四年前和一位比我小10多岁女人在一起了,我很爱她,到后来想到为了她而离婚。离婚是一件浩大的工程。在这个过程中,我希望按自己的原则慢慢去处理,把伤害降到最低。可她竟短信告诉我妻子我们的事情,手机被儿子抢过去看到了短信内容。他很生气,发短信骂她。现在我和妻子已经基本谈好了离婚,儿子从看到短信那天开始,本也不搭理我,打电话给他,他也很少接听,我很伤心,不知所措。他是我最爱的人,可是他怨恨我,无法理解我。他刚上初中,学习状态也不好,我很担心请告诉我,该怎么办?怎样让儿子理解我,怎样不伤害他,不影响我们的父子情?”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我回答道:
“你说的好,离婚是一件浩大的工程。然而,就像离婚一样,爸爸的亲职工作也是一件浩大的工程,而且是更漫长、更没有任何可参考借镜的工程。
“儿子的愤怒可以分几个层面来理解。
“首先,你心里要有这样的想法:他在看到你手机上女友的短信以前,其实早已感觉到你的态度有异,感觉到父母之间的关系有变。所有关于离婚的研究都指出,不论父母平常的冲突是否刻意避开子女,孩子其实都清楚感觉到的,只是不知所措地没反应罢了。
“孩子是害怕失去家这个安全基地,因此,表面上也许不动声色,其实已经顺着自己的无意识,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做了许多努力。他一开始是变得成熟或乖巧的;如果这方法没效,他开始出状况,学坏、功课变差等等,好引起你们夫妻的注意。家族治疗师称这现象是『代罪羔羊』,也就是小孩子像羔羊一样,希望透过自己的牺牲,来换取诸神(父母)的息怒。你们觉得他啥都不知道,其实他已经作了很多超出他年龄的努力。
“如果他那么努力,却发现你还是依然故我,还是坚持离开这个家,也毁了这个家,他的感受不只是伤心,还有被你背叛。可想而知,他对你的愤怒有多么强大。表面上他是为了母亲才生你的气;其实这只是他能表达的方式。他不会承认你的背叛造成的伤害。然而,即使是你的妻子(他的母亲),可以接受这一切,他的情绪还是一样愤怒。
“至于你女友的做法是很难理解。如果她是爱你的,她应该是信任你的,信任你会『按自己的原则慢慢去处理』。然而,她却擅自发短讯给你的妻子!是她不爱你,故意惹恼你和你的妻子?还是你在两人关系里,自以为自己是对的,但在实际上缺乏足够的沟通,让女友没有安全感?我担心是后者,因为你的妻子和儿子也都和你女友一样,你对他们的看法都是凭自己猜想的。如果是这样,你亲密关系中的人,也许是等不到你的行动而着急了(或许你女友便是如此),也许是太高估你也太相信你而觉得被背叛了(或许你儿子便是如此)。
“如果真的离婚了,你要如何面对这个视你为仇人的小孩呢?甚至,即使没离婚,在经历这件事以后,他恐怕对你还是充满敌意的。
“你千万不要积极去解释,但态度一定要真诚。有一天你儿子问起这事,或你只是感觉到他想开口,你一定要真诚说出你在两个女人之间的感觉,不要有任何欺骗,不要做任何选择性的回答。只要他愿意听,你就尽量讲明白。你可以很清楚地让儿子知道,你也许不再爱他的妈妈,但你还是他的好爸爸。
“儿子需要会信任他的父亲,透过你的信任,他可以获得自信,可以修补被你背叛的伤害,也可以开始重新信任你。只是什么时候,儿子才会开口问你究竟是发生什么事呢?可能这几天,也可能是二三十年后。
“父亲的角色本来就跟母亲不同。根据发展心理学家的说法,母亲是陪着小孩身边一起生活的,一起情绪起伏的;父亲比较像是一座山,是永远关注小孩的稳定存在。因为是一座山,不会有太多改变造成小孩失去安全感;因为是关注小孩的,所以一旦小孩有非平常的需要,父亲的态度是接纳的。
“不管你最后是否离婚了,对自己身为父亲这角色,千万别着急。儿子的反应不论是怎样,你要放轻松,安安静静地关注他就好。想想那一种感觉,自在地像一座山,有一点距离地陪着他。只要你是安静自在,不要在乎多少年,终有一天他会奔向你的。”
我经常思考,心理治疗的力量,到底是来自哪里?
这问题可以从很多不同的理论和观点来讨论。心理学中的依附理论,可以提供一个一般人都容易理解的讨论。
孩子是依附大人慢慢长大的
在心理学中,有很多关于儿童发展的各种理论。其中依附理论是最被广为应用的理论之一。
依附理论是跨领域的研究,包括了心理学、演化论和动物行为研究。二次大战刚刚结束的时候,无家可归或沦为孤儿的孩童立刻成为迫切要面对的问题。身为精神科医师也是精神分析师的约翰‧鲍比,他应联合国的要求,针对这问题写了一份报告,题目就叫做“母亲被剥夺”,从此,他开始提出依附理论。
刚出生的婴儿是依附在能够跟他们既敏感也反应佳之社会互动的个体上。当婴儿开始长大,开始可以爬可以走,他们以这个个体作为安全基地,开始由这里往外进行探索。于是,从依附到分离,个体开始慢慢分化成形。
安思渥斯,在六○到七○年代加以进一步阐述。她先提出了三种依附模式。
安全的依附模式(secure attachment),小孩子在往外探索时,还是可以随时找到安全基地,因为照顾者总是适时地回应,而形成了一个很好的安全依附。
第二种是逃避型依附(avoidantattachment),孩子对于有游戏中的分享,或照顾者的离开或归来,都没有太大的反应。对陌生人也没有太大的差异。这是因为照顾者对他的压力或沮丧都没有太多反应,甚至是阻止他的哭泣而积极鼓励独立不依赖。
第三种是焦虑矛盾的依附(anxious-ambivalentattachment),照顾者的态度是不一致的,时而热烈时而忽略;婴儿既然没有办法视他为一安全基地,也就在分离前先破坏关系。然而过去曾经拥有这样的安全基地,婴儿既会继续寻找,但又抗拒获得这接触。
第四种是混乱失序的依附(disorganized/disoriented attachment),由加州柏克莱大学玛丽‧梅恩(MaryMain)提出来。照顾者是受惊或惊吓他人的,是混乱、退缩、角色混乱,经常和各种形式的儿童虐待有关。婴儿因此经常出现固定重复的行为,例如全身僵硬,或者是不断敲打。
这种模式可以解释许多小孩子为何会有那样的行为,甚至在八○年代亦开始应用到成人,甚至发展出以依附理论为核心的心理治疗方法。够好的依附关系,才能完成心理成长过程中的心智化(mentalization),也就是自我察觉和同理他人的能力。
如果在童年没有足够的依附体验,他可能在日后与他人的亲密关系中(最常见的是爱情或婚姻)、治疗关系中或其它的特殊关系,获得这样的依附体验,而完成安全的依附模式。
也就是说,童年的依附固然是很重要,但只要不是太严重,不是太早就被剥夺,它还是可以在日后,以另外的形式来弥补的。
修补的力量是如何产生的?
究竟怎样的关系,才能产生够安全的依附,足以重新弥补过去的伤痕呢?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关系如果产生修补的作用,往往出现在无法预期的时候。
疗愈的力量来自于单纯的真诚
记得在张小燕主持的〈超级星期天〉综艺节目里,曾经看过这样的故事。
那一集,是刚刚出道的动力火车,也就是尤秋兴和颜志琳两位音乐人,他们要寻找自己生命中的重要他人。
在他们还在一起读书时,两人调皮捣蛋,经常跷学出去市区胡乱逛逛。有一次,闯了祸,弄坏的别人的摩托车,对方一直要他们赔。可是他们才是刚从原住民部落来到小城的单纯小孩,没太多钱,不知怎么办。对方告到学校去;学校的教官于是来了,他们吓坏了。没想到教官一句恶言都没,帮忙赔了钱,还带他们去吃牛肉面。
他们在节目中说,那是他们人生吃的第一碗牛肉面。那时候起,他们发觉原来自己是有人关心,做起事来也就更在乎自己的表现。他们觉得这位教官是他们这一生中的恩人,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观。
于是阿亮就回到学校,找到这位许久不见的教官。没想到这位教官居然表示,他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
这位教官有学过很深奥的心理治疗吗?当然没有。
这位教官是很用心地想要改变他们两人吗?当然不是,否则,早就记得他们这件事了。
然而,就是因为一切都没有。这样的单纯,反而产生了修补的力量,在短短的接触中重建了依附关系。
无条件的关心,无条件的爱,也许就是这个秘密的答案。
而爱,是一个琅琅上口的字,几乎是陈腔滥调了。可是爱情里的占有欲却很少提及。
弗洛姆认为:对于大众文化中所共同憧憬的爱情故事,像莎士比亚的《罗蜜欧与朱丽叶》,或是普契尼歌剧的《波西米亚人》或《蝴蝶夫人》等等,弗洛姆却表示那是爱情的诅咒。对他而言,爱情从来没有“海枯石烂,此情永不渝”这一回事,没有“山盟海誓”的可能。
对弗洛姆来说,每个人活在这世界上,只要他在生活中是有稍稍思考的,就会随着生活而有所改变。当人生的想法有所改变时,对爱情的看法也会改变。在这样的情况,“山盟海誓”怎么可能存在?
在会谈室里,处理婚姻问题时,治疗师经常让对方说一说当初是怎么认识、如何爱上对方的。在这情境下,当事人回想起当年刚刚恋爱时的一切,往往会一方忽然激动起来,指责对方说:“你看,你全变了。以前你是怎么说的?怎么现在变成这样呢?”
随着这股激动稍稍和缓时,我会反问这位质问者:“你自己呢?你自己这些年真的一点都没有改变?”
对弗洛姆来说,海誓山盟只是将人的发展限制住了。真正的人生是活生生永不止息的,是不断成长改变的。唯一的永恒,只有死亡。死亡才能停止一切改变,让誓言所捍卫的一切果真永恒不变。因此,我们所憧憬的那些爱情故事,那些不违背说出口或没说出口的誓约的爱情,无一不是以死亡为结束。罗蜜欧死了,蝴蝶夫人死了,卡门死了而军官唐‧荷西被捕了,连《铁达尼号》的杰克也都死了。
弗洛姆说,人类对这样爱情的憧憬,原本就是有种“恋尸癖”的欲望。恋尸癖,英文necrophilia,phillia是喜爱,necro是来自古希腊字的nékros,意指尸体或死亡。人们对这样爱情的向往,其实是反应出人类集体潜意识里对任何改变的恐惧,是与现实生活中永远变化无常的事实相违背的。
我们喜欢一个人,应该会喜欢他/她未来的任何成长、任何改变。这也就是弗洛姆提出来恋生欲(biophilia),bio是生命的、活生生的意思。国内前些年才去世的民间哲学家孟祥森将弗洛姆这个词译为“爱生哲学”。
真正活着的人是不可能不改变的。我们的想法不只是随着生命而改变,甚至是随着社会变迁而改变。如果铁达尼号不沉,杰克和萝丝走下船开始走进生活。在萝丝的上流世界中,杰克会不会变得很笨拙,让萝丝难堪?萝丝来到杰克生活的世界,不是会变得很拘谨,让杰克觉得做作?
弗洛姆认为,爱不止是一种感情,它是存在人与人之间的创造能力,是“照顾、责任、尊重和认识”。他在《做为人》里这么说着:“我相信选择进步的人们,透过他发展出来的所有人性的力量,可以找到一种新的结合。这些力量是从三个方向产生的,他们可以分开,也可以放在一起:恋生欲,对人性和自然的喜爱,和独立与自由。”
先爱自己,才能无条件的爱别人
弗洛姆出生在德国法兰克福的典型犹太人家庭,在自传式作品《超越错觉的锁炼》里,他说,他是家里唯一的小孩。经商的父亲脾气暴躁无常,而母亲则是常处于忧郁状态。在这样环境长大的他,并没有直接说自己是如何受到父母情绪的影响。然而,可以想见,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佛洛姆,不只是孤独,甚至经常受到父母双方情绪的影响。
他是孤独的。十二岁那一年,他暗暗爱慕一位家族的朋友,二十五岁的女画家。原本记忆中,美丽而迷人的她,解除了婚约,一直守着鳏居不苟言笑的父亲。没想到,父亲去世了,过没多久她也自杀了,留下遗嘱要埋在父亲坟墓。这件事启动了他对心灵的好奇。
他的孤独,自然渴望母爱。他的母亲长期受苦于忧郁症,自然未能充分提供足够依附。这样的恋母心情,让他爱上了他自己的分析师,大他十一岁的弗莉达‧赖奇曼,也就是《未曾许诺的玫瑰园》一书中所描述的弗莉医师。伟大的存在主义心理学家罗洛‧梅,年轻时也是她的个案。
同样的,佛洛姆从父母那边,恐怕也是受到他们情绪的间接“侵略”吧!说是“侵略”,是指父亲的暴躁,将带来小孩永远的恐惧,和自责是不是自己惹父母生气了:母亲的忧郁,则带来永远的无助感,和另一种自责,觉得自己没帮上忙,间接害了母亲。
也许这样,佛洛姆写下他的重要作品《人人为己》。
每个人都要将自己当作最优先照顾的对象。唯有自己的状况安顿了,对别人的付出才会可能无所求。弗洛姆这个主张,相信是来自他自己最深刻的体验,也就是童年的成长。
就像大部分的父母一样,弗洛姆的父母恐怕也是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欲望,投射在小孩子身上。在成长的过程里,我们在生活, , , 里经常可以听到的一些说法,乍看是充满亲情的,其实是往往有条件的。
我们可以从生活里常听到的话,来思考我们身为父母时可能经常闪过脑海的用语,想想这些自以为是为了孩子而牺牲自己的话语,是否在另一层面也挟带了我们私心想操控的?
“妈妈骂你是为你好!”也许意识层面的确是为了孩子的好,但动机果真仅止于此?还是多少也发泄了自己的情绪?
“这么辛苦地做牛做马,就是为了你们的将来。”是否在教训之余,利用孩子的罪恶感,让他们有理也说不出口,只有全都顺从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是这么爱你……”因为我们认为自己付出了爱,就可以要求对方放弃任何不同的主张?
“孩子,我要你比我更好!”所以孩子就变成我们人生跑道的下一棒,是我们的延伸,不能自己选择跑道?
无条件的爱是十分不容易的。
人与人的亲密关系,是十分复杂的交错关系,充满了双方之间各自成长经验所相互投射出来的错觉。即便是人性中被公认为最无私的母爱,也很难不带有一些许的自私欲望。即使是最纯粹的爱,也是经常发自内疚和害怕。
我们在这样的爱中长大,也不自觉地用同样的方式去爱别人。因为如此,我们的爱,常常不容易没有条件。弗洛姆指出我们所歌颂的爱情是隐藏着恋尸癖的欲望,就是要指出我们往往以爱为名,其实是出于自己的恐惧而想将对方牢牢掌控。因此,唯有我们对自己是充足照顾的,是让自己的恐惧或不安都不会发生了,我们对他人的爱才会真的无所求了。
爱应该是不会勒索,不必讨价还价,也不因恐惧而勉强。然而,能给予无条件的爱,必然是无条件地爱自己。
没有不犯错的父母亲
母子依恋的原型决定孩子一生的人际交往关系,这个结论不禁让来咨询的父母困窘:“我自己身为母亲,过去的作为,大概就像你所说的,有毒的父母。”我听了,感觉既是尴尬,又不免心里一震。
也许我在写书时忽略了父母的处境,忽略了自己应该随时提醒:所有的伤痕都是可以修补的,而做父母原本就是一种犯错的历程。温尼科特早就说了:没有完美的父母,只有够好的父母。够好的父母当然会犯错,只是他们是不知道才犯错,知道以后就不会再犯这一个错了。
父母当然是可以犯错,甚至,造成子女的伤痕也是可以修复的。
父母像一座山安定的存在就是疗愈的开始
父母要先原谅自己。生下一个不容易照顾的小孩,有那位父母做得比他们更好呢?如果再来一次,他们可以做得更好吗?他们要放下自己内心的自我谴责,这是无条件地爱自己的第一步。
修补以前遗漏的依附,父母不用去问,也不用着急,更不必自责。只要让他知道,爸妈是随时都等待和他交谈,只要他愿意。”
这时,既然任何积极的态度都只是造成更大的紧张,妈妈也可以像爸爸一样,像一座山一样地自在地存在着。只要山的子女愿意亲近这座山,愿意走向山来,山当然乐意去拥抱他的子女,乐意成为他哭泣所倚靠的支持,乐意含容他疗伤需要的停留。山,对自己的子女,只有无条件的爱。
任何子女,不论他多大了,不论他跑多远了,只要一回头,他立刻可以看到山,同时也觉得山也充满关注地看着他,一股被爱的感觉自然产生,疗愈的力量于是涌上。
我回复《心理月刊》那位担心儿子受到伤害而不理他的父亲也是这样的:像一座山一样地存在着。大地都会随四季递变了,只要他能自在地持续着,终有一天,这一切误会都会找到抒解的方式。
像一座山,自在地存在着,这是我们在这个十倍速时代最好的生命方式。
本文转载时有删减。